国画创新:丢弃笔墨即失魂?

发布日期:2013-10-27

李孝萱《风尘物外》

  近日,有美术界人士提出,中国画本身有它的精髓,比如在用笔用墨上很讲究、很到位,但三十年来,无限制的加载、无边界的创新已经让中国画处境岌岌可危。那么,中国画在创新上到底应该走一条什么路子?是否真的要明确边界,遵循某种底线,并强调笔墨功力和法度?当代水墨的探索也应该有一定之规吗?且看艺术家和评论家的激情论辩。

  文、图/记者江粤军

  正方

  著名画家 石齐:

  笔墨始终是中国画的灵魂

  积三十年经验,我认为中国画革新一定要有边界、有底线,无论怎样变,中国画元素都要占六成,如果只有五成,那就会陷入非驴非马的境地。

  其实,有关中国画创新,提出来已经不是一年、两年,而是一、两百年的事了。但综观整个创新历程,进展非常慢,从世界绘画发展史角度看,几乎可以说是停滞不前的。原因何在?就是中国画历史太悠久,已经形成了很完整的审美习惯、绘画的程式,导致艺术家们产生两难选择:一是路走得远了,中国画的面目就模糊了。就像有的人提出来打倒中国画笔墨,丢了笔墨,那还是中国画吗?一是路走得太近古人,中国画又显得老旧。所以,许多画家年轻时致力于水墨改革,上了年纪后又缩回去了,因为实在太难了。

  而所谓的当代实验水墨、新水墨之类,不过是利用中国画的笔墨材料来做文章,内里并没有把中国画的范畴拓展开来。譬如说用宣纸、毛笔来画素描,那只是很表面化的结合,实际上仍然是西画罢了。

  说到底,笔墨始终是中国画的灵魂。但今天的画家不应该一笔一墨照抄传统,否则只能说是伪传统。像李可染的笔墨,几乎都来自传统,但通过他的改造,通过加入黑白对比,却一点也不老气,所以他的探索是成功的。台湾画家刘国忠,他的创作可谓是特技水墨,他用自己造的纸,一边撕出条条纤维,一边加色加彩,使得画面充满很多线,而线是中国画中非常重要的特征,所以刘国忠的作品也是水墨创新的有效探索——视觉好,东西新,又保住了中国画的基本特点和韵味。

  当然,有的画家作品个性鲜明,很有独特韵味,但又不是中国画,那也无妨。有人曾问黄永玉:你的作品中有的不像中国画啊?黄永玉答道:我没说我画的是中国画,我画的是黄永玉的画!这样的艺术家多自在,作品完全可以不被类型所囿。所以,如果你非说自己做的是中国画创新,那就要遵循中国画的要素、精神,别动辄谈什么打倒笔墨;如果你离开了中国画的范畴,那就不要将自己的作品附会成对中国画的革新,这样一切问题都会变得简单。

  评论家 梁江:

  规则之中才有创新的自由

  歌德曾说过,只有规则才能给我们自由。任何东西,定义本身就是它的边界。谈论中国画的创新,首先就是在水墨创作的前提下来进行探讨的,所以,所谓无边界创新并不成立。中国书画在创作材料、艺术表达、文化内核、精神内涵方面都有自己的规定性和内在逻辑,如果我们不尊重这些规定,无边界、无底线地进行改造,本身已经消解了中国书画,还何谓创新呢?这就有如说足球可以用手来打,听起来便是个笑话。

  具体到新水墨,以前鲁迅先生曾谈到,中国人向来比较中庸、保守,想开个窗是万万不行的,但如果你提出来拆墙或者拆房顶,那马上就会有人折中道,这样做未免太过分了,还是挖个洞吧。如此一来,窗户也就开成了。对于新水墨在矫枉过正的道路上赤足狂奔,并提出一些偏激之论,我们也不妨作如是观。它并非要求无边界,只不过是想挑战一下现行机制,而唯有让自己的话语更有冲击力,才能引发人们的关注。从这点上看,新水墨的观念有其合理性。

  但中国画在笔墨等方面,自有一套规范在,黄宾虹就曾总结出五笔七墨说,所以新水墨落到实处,还是要尊重中国艺术的本体规律、内在逻辑,在中国文化机体上去做建设性的创新,这样才有价值。二十多年来,新水墨画家中有的也做出了较好的探索,积累了一些建设性的经验,譬如,用一些西方的观念和表达方式,来冲破中国画原有的笔墨程式。这样的一些探索,对已经比较僵化的传统艺术思维来讲,是值得肯定的。毕竟,艺术总是带有实验性的,既可以追求成功,也允许失败。有些画家的创作和实验,并无所谓成不成功,只要能让大家会心一笑或眼前一亮,感慨地说上一句“原来水墨也可以这样画”,也就足矣。

  总而言之,中国画的用笔用墨已经形成了比较完善、成熟的系统和规范,有用的我们拿来,不够用的我们再造,这样的创新才有意义。石涛所说的“笔墨当随时代”,就是包含着创新和技法发展的含义,但我们始终要明白,探索从来都不可能是无边界的。

  深圳美术馆艺术总监 鲁虹:

  水墨的边界在不断拓展

  从艺术史上看,艺术的边界是不断扩大的。以中国画为例,宋元时候为院体画;后来又是文人画;1949年以后,徐悲鸿又把西方写实主义引入国画创作……每一次创新,以老的标准来看,都是没有边界的,但实际上,水墨画因此而不断获得了新的活力。当然,创新也有一个度存在,如果没有水墨的基本体现,那会把中国画的特质丧失殆尽,变成完全西画,所以应该辨证地来看待中国画的创新问题。

  反方

  艺术家、策展人 梁克刚:

  所谓的笔墨早已无足轻重

  中国画发展到今天,不是说需要创新,而是要整体更新。因为传统的中国画已经过时,早就不符合时代的审美需求,艺术的发展规律,早就应该破坏了。之所以老百姓和一些土大款还喜欢,是因为他们没有接受过好的美学教育,知识结构仍停留在几十年前。

  当然,现在的新水墨探索,也还没有取得多少了不得的成果,没有出现特别好的作品,足以让以前的观念土崩瓦解。不过,越来越多的人也意识到,在这个探索过程中,所谓的笔墨已经无足轻重了。这就有如汽车的动力原理是靠发动机,而自行车的动力则来自于杠杆,今天的新水墨跟传统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当下,世界最前沿的艺术,没有哪一件是依赖于一种材料或技术而存在的,艺术最重要的是人的思想、感觉和理念。

  借鉴古人并非不可以,但借鉴的应该是思想、感情,而不是古人的技法和材料。最近,我们做了一个展览——“狂草十年”,狂草是中国古代文化中极少见的、以自由为表达核心的艺术形式,艺术家崔宪基借用了狂草的意象,展现了他对自由的渴望。但他并不是继续古人的旧法,用毛笔在宣纸上狂草,而是追求转换为空间形式,变成了装置艺术,这就具有新的生命力了。

  其实,古代能流传下来的经典作品,其重要性也不在于技法和材料,而在于艺术家的感受体现了当时的时代性。但几百年前的先进表达方式,放到今天我们还这么做,那就很无聊了。就像现在的生活已经不需要汉服了,但有些人还偏偏喜欢穿着汉服上街,那不是在精神上传承古人,仅仅是在形式上模仿古人。今天,在绘画的笔墨上孜孜创新,同样没有任何意义和价值。

  评论家、策展人 徐子林:

  过度注重材质反而会妨碍思想

  从当代艺术的范畴上看,没有新水墨之类的概念,也就更没有所谓的中国画革新的边界问题。

  当代艺术是一个不分画种、不分材料的艺术概念,注重的是作品的观念、思想。因此,绘画在当代艺术范围内基本已经整体消失了,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因为随着摄影的出现,艺术家们赫然发现,影像可以连续性地叙述一个人的思想,在表达上更加强大;而当影像发展到今天这个程度以后,人们又发现一些行为艺术、身体艺术在表达上,比影像更加有效。现如今,国际上最前沿艺术都在朝着这一方向发展。

  而中国的艺术,一直都陷入一个重复和复制的怪圈。艺术训练总是要从模仿开始,譬如我们学书法,就是从唐楷起步,学颜真卿、柳宗元,很多年以后,我们才学到了草书,之后继承了某种风格,然后就认为大功告成。这过程中,已经抹杀了我们多少创造性!事实上,没有理论证明,要表达自己的思想,一定要学会写某种字体,或画一幅肖像。

  从前,艺术是一门技艺;今天,艺术是用多种媒介完整地表达自己的思想,已经走到了一种更高境界,而中国绘画到现在还局限于材质上,死死抓着水墨的概念不放,强调水墨是一种独有的文化。如果说水墨是中国独有的,那油画也是西方所独有的,他们也应该提出一个新油画或者当代油画的概念,可是西方早已将这些东西摒弃掉了。因此,材质并不是一个民族性的问题,而我们恰恰让水墨承载了太多的民族精神。如果我们还局限在笔墨纸砚这些材质上,那是很悲哀的。

  其实,新水墨不过是目前一个市场化的概念。作为一名当代艺术家,我们在创作时,首先想到的应该是我们要表达什么,想清楚了再考虑如何表达。这时候才需要选择材料,无论是用装置艺术、影像艺术还是水墨,只要能更好地表达思想,用哪一种都无妨。首先要有思想,然后才需要材料,就如一个人饿了,才去想自己要吃什么。现在我们把新水墨当成一个问题,把边界当成一个问题,只会出现本末倒置的现象。

  今天的艺术也不再强调技术性了。就像我们写文章一样,文字更多只是思想的载体,只要表达清楚就行了,不要求是美文。思想和技术之间没有必然的关系,并不是成为一个技术专家,才能很好地表达思想。过度注重材质反而可能妨碍思想的表达。当然,写文章要讲逻辑性,逻辑性也需要训练,但逻辑性跟文学性是两码事。如果一个人的文章写得很难懂,但他的思想对这个时代非常重要,那他不会被时代所忽略。或许,有人会问,思想和媒介之间有没有最恰当的对应?可能有,但艺术家就是要走得更极端一点,如果他过度追求技术性,恐怕在这个时代很难突围而出。因为思想本身就需要太多的学习过程,比如他要懂得社会学、哲学、经济学等学问,否则就看不懂今天这个世界,更遑论有自己的思考了。而技术这样东西,其实很低端,只会磨灭一个人的智慧。就像今天的中国艺考,要经过严格的素描、绘画训练,画到最后,人完全丧失了思想,只得到一种画画的技艺,这是中国艺术教育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