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宋书画“牙侩”

发布日期:2015-01-15

宋画

陈振濂

  近年中国史学界对于唐宋文化的分类很有一些热闹,许多学者都推崇日本京都学派代表人物内滕湖南的唐宋文化分期说,即自上古历秦汉魏晋南北朝至唐五代,属于“唐型文化”。而自北宋开始至明清,则属于“宋型文化”。其特征是重文轻武,科举取士,文官政治制度的形成,其实,若以中国书画史的规律来衡之,似也无甚大谬,比如以书法论:唐代以前碑版严重以欧虞颜柳为代表的唐碑(上接汉碑魏碑)与宋以后的苏黄米蔡赵董吴门四家等等以长卷手札条幅为标志,的确构成两个完全不同的历史时期。中国画则在表现上稍移其后,是从唐画到北宋前期,以魏晋至唐壁画寺庙画和中堂巨制为主,转型到北宋中期苏轼文仝再到南宋梁楷扬补之赵孟坚,进入元四家黄王倪吴,形成宋型文化的主流形态,直贯明清,谓为“文人画”(写意画,水墨画)。

  研究书画文物交易市场史,这“唐型文化”与“宋型文化”的分野,也一样可以参考甚至套用。在唐末以前,当然也有私人民间收藏交易,但大都是皇宫内府御藏的记载与寺院名刹壁画的记录。一部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就是明证。而到了宋代,文化強势体现在社会生活各个层面与方面,于是书画赏鉴也从宫廷逐渐渗透到民间。宋代以前,帝王收罗民间私藏以丰富内廷,都是以权威强行征集,大臣將相州郡太守则是贡献供呈,不存在相对平等的甲方乙方的交易的问题。但从宋代开始,连皇帝嗜好书画雅玩,亦不以势力凌人,高悬巨赏,专遣访使,搜求古字画。北宋太宗、徽宗、南宋高宗皆是其中翘楚。其时书画交易,一时臣子庶民纷纷翻出家藏古物迎合圣意,不仅仅是畏惧皇威,也是贪图巨利赏金,欲得高价以求善遇。其中的经济、巿场的因素,不可因为皇帝参与而有意忽视之也。更有专门的访画使,如宋初高文进、黄居宷;南宋的毕少董,皆是此中的内行里手,有的本身就是名画家兼鉴定家,有的是专业的鉴定交易师。比如毕少董外号“毕骨董”、“毕偿卖”;在南宋初的行內极有声誉。遵宋高宗御旨,驻留行在(宫内)作书画职业鉴定,还领工资“月给俸二百千”。

  皇帝的参与与一掷千金,使书画市场陡然升温,交易已成一个繁荣热闹的所在,它在客观上又催生了民间的书画收藏交易热,北宋特色的做法:茶楼酒肆、庙会宴局、妓楼舞榭、客栈商行,处处都以悬挂书画为光彩。甚至富豪乃至官府有重要宴请时,必有职使差拨四局六司事务执掌,其中竟有“帐设司”一役,专职负责宴会厅的书画陈列悬挂一应事宜。寺院每到逢年过节,也必有“挂名贤字画,设珍异玩具”,以显耀品位,吸引观众游客;更有趣的是《梦粱录》所载:连熟食店也附庸风雅蔚然成风:“汴京熟食店,张挂名画,所以勾引观者,留连食客”。《都城记胜》述大茶坊张挂名人字画:“所以消遣久待也,今茶坊皆然”。如此风气,宋代书画市场岂能不盛?

  宋代的书画交易与画商队伍其规模十分巨大。在最初,是由一般商品货物交易人即“牙侩”角色来串联起买卖双方的。有如今天的画廊与书画经纪人。但在最低层面上,我们俗称叫书画掮客、书画贩子。他们的工作是协调价格、促成交易。《水浒传》里浪里白条张顺,就是鱼牙侩子。渔民打鱼到市上卖,必须先找他作为中介(他手中握有定价权和交易渠道)。低端的牙侩,是茶楼酒肆、妓馆食廡字画交易的主角。而专业的画商,则是从估价、鉴定到交易一手包办并且有行业威望者。五代蜀国黄筌为画院首席,曾有屏风画十数屏,虽为名家手迹,却年久破裂旧损,闲置成都府衙多年无人问津。入宋后官府大吏见此,嘱人新画。而处理黄筌旧画则“呼牙侩高评其值以自售”。其中估价、定价的功能跃然,且官府委托,还随呼随到;证明这些牙侩(画商)是作为常态的职业存在,随时为官府民间提供专业服务的。

  牙侩的活跃造就了当时京城诸邑许多有相对稳定的书画市场,最有名的是汴京的大相国寺:“殿后资圣门前,皆书籍玩好图画及诸路罢任官员土物香药之类”(东京梦华录),其他楼阁寺庙、果子行也时有临时的书画交易市场。这些地方,正是书画牙侩最能呼风喚雨之所在。书画家到此地找市场找买主求生活,收藏家到这里觅宝捡漏,熙熙攘攘,人头瓒动,穿梭其中的牙侩与画商便是必不可少的润滑剂。

  我忽发奇想:宋人张择端《清明上河图》状尽汴京庶民生活,丝丝入扣,三百六十行,百艺百工,无所不包。其中可有书画牙侩的身影?

  更有一奇想:那时的书画牙侩,也像今天画廊拍卖行一样,不保真,知假卖假只顾赚钱?眼看别人“吃药”自己自以为得计还背后偷着乐?那时的牙侩,会不会更在意行业规则、职业伦理和品牌建立等等意识呢?

  

  本栏目系与浙江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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