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庄二十年:前卫艺术是否到此为止

发布日期:2014-12-24

宋庄的一切都与艺术相关——这个村子有自己的艺术徽标;街道两侧画廊林立,门前都张贴有大幅照片,附上画家生平;路边的房子都有着与众不同的线条,棱角鲜明;即使在最深的巷子里,也可能住着一个艺术家……

       这里的艺术家很少大批聚在一处,但近日,在宋庄美术馆——中国行政级别最低的美术馆中,我们:1994--2013——中国宋庄艺术家集群二十年纪念特展正在展出。宋庄是由每个人构成的,很多艺术家抱怨被忽视、没有机会,我只想做一个公平的展览。宋庄美术馆馆长方蕾这样说。

      于是,那些曾生活在宋庄或仍生活在宋庄的700余位艺术家正共同用自画像“讲述”着自己的宋庄故事。

两个时代:孤独与喧嚣

     “就是一个农村荒凉、破败没电话、不通车”……这样描述早期的宋庄,几乎没有人反对。

      来宋庄并不是艺术批评家杨卫[微博]当时的第一选择,除去搬家成本,还因为这里没有直通北京的公交车,甚至没有柏油马路,这里很闭塞,信息靠口口相传。而让艺术家伊德尔感到不便的是,最近的澡堂,骑自行车去都得近20分钟。在他们居住的小堡村里,只有一个小卖部,被大家戏称为王府井

      他们共同所指的,是1996年的宋庄。那一年,他们搬进宋庄,当时这里只住着十几位艺术家。那时,当代艺术并没有被广泛了解,还处于地下状态,艺术家这个身份就更加边缘化。

     “但是艺术家这个身份很特殊,大家好奇这些人没工作,光画画,吃得还挺好。艺术家杨茂源犹记得,那时的宋庄少有饭馆,大家聚会,常是当时经济条件相对好些的方力均骑着三轮车,到街上买肉、买鱼,路过哪个朋友家门口就吆喝一声上车,大家就一起下馆子

       起初,由于边缘和闭塞,这里让人感到孤独。

那一时期,我几乎坠入了人生的最低谷。因为与大社会脱节,我在宋庄有一种被世人遗忘的感觉。为了弥补这种内心的失落,杨卫常和一些画家朋友聚在一起借酒消愁。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呼朋唤友,以此相互慰藉。低迷的情绪随着酒精扩散,成为一种传染病。那一时期,杨卫几乎没有创作新作品,因为他不知道等待的期限是多久,他时常追问自己:我在这儿干嘛呢?

      那时的宋庄尚处在严寒之中,外界并不知道这里正在发生什么,当代艺术也没有形成太大的影响力。终于,有人没能熬过宋庄的寒冬

     “20055月,四川艺术家陶涛在宋庄家中自戕,将自己的青春葬在了宋庄。同年9月,在艺术家赵鲁军的老家山东日照,人们在海边意外地发现了他的尸体,后经有关部门鉴定也属自杀身亡。这是两起惨痛的悲剧,均发生在宋庄迎来春天之前最冷的季节。有人在这个季节起来过冬,躲过了严寒。然而,却有人在寒夜中离去,再也没有看到后来的朝阳……”这两件事对杨卫影响很大,他说:当时,大家太需要认同感了。他们的死折射出大部分艺术家的生存处境。

    2005年是前宋庄时代后宋庄时代的分水岭,宋庄在一点点演变。伊德尔看到这种切实的变化。小堡村的西边修了一条马路,我们戏称有了二环路,紧接着建了小堡广场,广场上有旗杆,就有了天安门广场,后来村口的大马路修好,成了长安街伊德尔认为,从这种调侃中可以看到,宋庄越来越像个城市了,这里也愈来愈喧嚣。大批艺术家进驻、建立工作室,甚至是学院派画家也选择了宋庄。

      没人能确定是什么导致了这种变化。杨卫认为是宋庄艺术节的举办带来的影响,伊德尔觉得是有人看准了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契机,艺术家张林海则说,是当时艺术市场的泡沫让艺术家看到了希望。

无论原因如何,方蕾说:宋庄被艺术家选择了,也被历史选择了。

两类人生:土与金

    老颜天天给人送画布、画框,他的顾客差别很大。

那些大画家我都没见过,全是他们的助手来帮着买画布。老颜能看到的是那些刚到宋庄来的年轻艺术家,他们中一些人的处境,让老颜看着都心酸。

     “有的年轻人很穷,没画布了,就出去帮人卸沙子挣几十块钱,买了画布继续画。天天吃馒头连口菜都没有。住的房子冬天不生火,怕花钱,洗完的衣服在屋里晾着都冻硬了,还说自己不冷。老颜扁扁嘴说,这要是我的孩子,我得心疼坏了。

      随着宋庄的艺术家数量增加,分层也更加明显。在宋庄中心广场有座7层塔形的地标雕塑,自上而下的材料分别是金、银、铜、铁、锡、泥砂,大家戏称它为土生金。如今看来,它确有寓意。

    2005年之后,掘金者、想要成名的艺术家、想为自己创作找个安静之所的人都涌向宋庄。经济基础决定了生活圈,宋庄自然产生了分化,艺术家的不同趣味也促成这一结果。杨卫发现,今天的宋庄分了很多圈子,但在外界被人谈论的还是主线上的艺术家,不超过20个人,所有进局的人起初都只在最底层

    2011年来到宋庄的艺术家李永庚对这儿抱有希望,他的作品很少卖出,也与当地的知名艺术家少有交集,唯一一次,是朋友组织了几个年轻艺术家带着作品到某位宋庄元老级艺术家的家里,让其品评作品。

      他身边已有朋友离开宋庄,因为他们无法在这儿获得自己期望的人脉和成就。

     “大家看到的在宋庄成功的艺术家,都是来宋庄之前就已经获得成功,光环不是宋庄带给他们的。艺术家祁志龙如是说。

      但恰恰是那些成功艺术家给其他人带来了一种错觉:宋庄是成功的发端。

      作为职业艺术家的集聚地,宋庄的艺术样态已十分丰富。杨卫认为,宋庄格局已经形成,新的艺术家进入后只能对号入座,很难成为代表。并且那些成功者的艺术语言也不可避免地影响着后来者。这是时代的悲剧,艺术的悖论

无法超越,还与时代背景相关,伊德尔认为:我们那代人的困惑不是来自物质,而是来自你的艺术或对文化价值的判断,与所受教育之间的矛盾。现在更多年轻人被物质束缚,所以,有些艺术家会把对物质的困惑当做对文化的困惑去表达,力度不够。

      宋庄的20年,并没置换,但它允许有人在这儿做梦

已有的金顶不可超越,似乎已成既定事实,同时,杨卫表示:悲观地说,对于艺术来讲,不光在宋庄,整个中国,产生最有张力的艺术作品的时代似乎已经过去了。甚至中国的前卫艺术运动也已经到此为止,以后再出现,可能是另外一个艺术浪潮。

两种未来:艺术还是产业

起初大家认为一帮没技术、胡子拉碴,住在农村的人与高雅是不沾边的。伊德尔记得当代艺术没被市场认可时,没人想过它能卖钱。

从我毕业到现在20多年,目睹了市场的演变。刚毕业时梦想着能到一个单位,跟自己的专业有关,偶尔挣点稿费就是理想状态了,没想过自己的作品能走进市场,还能拿它换钱。张林海也曾认为卖画挣钱是与自己无关的事。

      2006年,在纽约苏富比拍卖行举行的亚洲当代艺术专场上,画家张晓刚[微博]的作品《血缘:同志第一百二十号》以接近最低估价4倍的97.92万美元成交,这震动了中国当代艺术界,也不可避免地辐射到宋庄。

      祁志龙记得2005年之后,很多地方画家大量涌入宋庄,他们认为机会来了,到了之后才发现,除了要支付生活成本外,一无所获。艺术家的商业价值是长期努力的结果,不是赶集。以赶集的心态做艺术,不可能成功。

      而宋庄也借着艺术家之名迅速成长。方蕾说:2005年以后,诗人、电影人、音乐人、独立纪录片导演、建筑师也加入进来,现在,宋庄艺术家集群不简单只是当代艺术家的群体,更是一个大的文化集合体。

     “此后,与艺术无关的东西也进驻宋庄,这可能是一种配套张林海记得小堡商业街建起来后,这里的商业发展便一发不可收。

      在杨茂源看来,如今的宋庄已形成链条式的结构:许多农民转而为艺术家服务,做画框、餐厅、超市。原来的产业逐渐转型与艺术相关。现在产业在逐渐健全,与艺术家相生,如果艺术家不存在了,很多人都要重新考虑转型。

      宋庄的未来谁也没法估量,但宋庄产业化后,大量艺术家可能会被逼退。

被逼退的将有两类艺术家,一类是富有的,嫌宋庄太闹,还有一类是贫穷的。剩下的可能是生产型艺术家,其作品可以成为产品重复生产,能结合宋庄产业升级的艺术家将会一直存在。杨卫称,只有早期的宋庄不可复制。经过这几年折腾,人心也散了,对我们这批人来说,在宋庄的使命可能已经完成了。更多成名的艺术家关注宋庄之外的世界,与宋庄几乎没有往来,甚至不在这里吃饭。

     “艺术家的功能可能就是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变成一种时尚,而这种时尚你消费不起,只得离开。作为宋庄的艺术家,伊德尔对这样的转变并不抱怨。

      至于在如此境遇下,艺术是否能保持纯粹,方蕾对这一问题的回答是:现在这个年代再谈纯粹,我都觉得不好意思。做这个展览也是希望大家都能面对自己说话,重新审视自己。而在她看来,我们就是宋庄的一段历史。

      为了让更多人看到展览,在宋庄美术馆的展厅中有一台面向街道的电视,昼夜不关,里面循环播放一部关于宋庄20周年的纪录片,只是,闭馆后,隔着玻璃墙,路人只能看到那一位位参与宋庄历史的艺术家在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