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楷书法创作和心理分析

发布日期:2014-12-04

    小楷书法作为中国传统书法宝库里的一株奇葩,在古代有着悠久而灿烂的辉煌成就。小楷,顾名思义,是楷书之小者,创始于三国魏时的锺繇,其楷书笔意脱胎于汉隶,虽仍存隶分的遗意,然已备尽楷法,后人尊为正书之祖。到了东晋王羲之,将小楷书法更加以悉心钻研,使之达到了尽善尽美的境界,奠定了中国小楷书法的欣赏标准,成为千百年来的楷模,垂范后世。时间的年轮飞速运转,小楷书风也与时俱进,历朝历代的小楷书家层出不穷,艺术风貌异彩纷呈。在与古代中国截然不同的当代社会文化背景下,小楷这一古老的书法艺术形式被赋予其新的生命,展现出了全新的时代风貌。

    自小楷产生后的千百年来,小楷受到文人士大夫的重视,历史上的书法家几乎无一不能书写小楷,直至近现代的书法家依然。古代小楷书法之所以长盛不衰,笔者以为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仕途上的必需。古代科举考试制度对于书法,特别是小楷有着很高的要求,阅卷的人大半是先看字,然后再看文章。字如不好,文章再好也要受影响。书法不精则难以入仕,对于古人学而优则仕的理想信念,加官进爵无疑是每个学子光宗耀祖的最好途径,官方的规定在客观上也为古代文人致力于小楷书法的学习创造了条件;二是社会生活交流的必需。古代科学技术落后,任何语言、事件的记录都有赖于文字,所以有人说古代是文字时代,当代是图像时代,这是不无道理的。因小楷字迹在蝇头之间,易于记录大量的文字,且工整易识,容易为大众所接受,为文字的传播提供先决条件,如抄写佛经、公文传递等,小楷无疑成为了古人的首选。
    
中国承传数千年之久的文化是一个恒常稳定的系统,但是,自从20世纪的新文化运动以来,随着西方强势文化的涌入,打破了这一千古不易的规律。迄自今时,西方文化和中国本土文化仍在交融碰撞、激荡中,是左右当代中国艺术家艺术思想、创作理念的磁场。语言形式由文言文到白话文的变更,书写工具由毛笔到钢笔的变革,快餐文化大行其道。面对毛笔赖以生存的社会氛围和人文趋向发生的巨大变化,过于迷恋承袭,过于消磨时间,过于注重形式,过于讲究细节(余秋雨《笔墨祭》)的书法从客观上讲已退出了实用的历史舞台,由昔日上至皇族贵胄下至平民百姓朝夕相守的至尊待遇,沦落为现今少数人坚守的艺术门类。虽然20年来的书法热培育了众多的书法爱好者,但与古代庞大而厚重的书法队伍相比,不免相形见惭,其社会影响力自不待言,享有盛名的当代书家精于小楷的也屈指可数。
从实用艺术脱裂出来的书法走向了纯艺术化的道路。纯艺术化对书法的可持续发展既是一种挑战也是千载难得的机遇。由于当代的书法艺术创作活动以展厅为核心的展示方式业已确立,展厅文化对书法这门传统艺术门类的时代改造已经不可避免。

    以展览为中心而展开的当代书法创作活动,对小楷提出了严禁的生存考验。书法作为视觉艺术中的重要一族,其视觉效果的重要性得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强化。当今国展动辄数百成千件作品共济一堂,每个书法家都希望自己的作品是最受人瞩目的作品,自己是最耀眼的明星。要吸引欣赏者的眼球,自然就离不开如何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内抓住欣赏者的视觉,产生别样的审美感受,否则在佳作云集的展厅里只会落得门庭冷落的尴尬。由于当代书法展览竞争机制的引入,势必促使书家在创新思想乃至方式手段上发生变化。
    
一是不同风格、书体的移植。一个书家能否有所成就,他的创新意识显得尤为重要。当代书家在取法和个性追求上日趋多元,不管是钟繇的质朴自然、王羲之的平和简静、钟绍京的法度严谨、赵孟頫的姿媚妍美、黄道周的方劲峻峭,还是敦煌的写经残纸、墓志碑刻,积千家米,煮一锅饭,皆可为我所用。不同字体的借鉴移植是风格创新的一个重要渠道,傅山《霜红龛集》中说:楷书不知篆隶之变,任写到妙境,终是俗格。篆法是圆笔之源,隶法为方笔之祖,楷书有篆隶意则自高古。白砥就是这样一个成功的实践者。他吸收篆隶书的结字特点和用笔,点画古拙而不失飞动,字迹虽小,然气格不凡,力能抗鼎。而且,墓志造像的奇肆朴拙、民间书法的野逸之气在他笔下也时有显露。他善于把握不同字型的处理,极尽虚实、照应、争让、开合之能事,整幅作品精神团聚,给人以气足神完的艺术感受,产生了动人心魄的魅力。集中体现他的艺术创造技巧与能力,也充分体现了他追求苍雄而柔润者的金石气的书学理想。(白砥《金石气论》)
    
二是致力于外在形式的探索。在当代书法展览中,单靠中堂、斗方、条幅、横幅等传统幅式已不能满足展览的需要。出于竞技的性质规定,为力争使自己的作品在众多作品中脱颖而出,形式被书法家推到了历史以来最自觉的艺术表现方式。作品中较多地出现了用色纸、画框格,钤多方印章,甚至模仿古人格式,对纸张进行染色做旧,或有意地残破,皆费尽心思,颇有讲究。采取多幅小品拼接而成大作品的做法已经屡见不鲜了,有的甚至是动辄以六尺、八尺的立轴进行小楷创作,营构一种大空间大视觉的气象,追求视觉冲击力、震撼力。这也不失为对古代审美领域的一种拓展。这样在形式外观上的夸大,吸引了观赏者的眼球,原本以细微见称的小楷书法也具备了与其它书体在展览中一较高低的资本。而且由于一件作品之中往往是书写上千字的内容,其劳动量丝毫不亚于古代经生的写经活动。诸如此类也往往能打动评委的怜悯之心,致使小楷书法入选国展的机率大大高于大楷创作。但是创作幅示的变更只是一种花样的翻新,这种为满足欣赏者视觉愉悦所采取的做法仅仅是表面化的追求,而并非风格。
    
三是对技巧的追求更加自觉。曲高和众是我们的艺术追求。曲高是对技术层面的要求,技术包括技巧的驾驭能力和意趣的表达能力。它的最高标准是由进乎和众是对审美的要求,就是最大限度地让更多的人得到愉悦,使作品与欣赏者产生共鸣。没有与欣赏者的共鸣只能是书家的孤芳自赏。欧阳修《跋茶录》中说:善为书者,以真楷为难,而真楷以小楷为难。点画的精致到位是小楷创作的最初要求。一画之间,变起伏于锋抄;一点之内,殊衄挫于毫芒。孙过庭《书谱序》里的这段话虽然是对行草书而言,但也同样适合于小楷。在当下的小楷创作中,创作者往往会将点画毫发之间的变化予以强化,一画之中令笔画起伏变化,一笔之内,使笔毫顿折回旋,使笔墨在严整之外增添些许机智、灵动,避免小楷书法平整呆板之弊端。墨法自明清以来成为书家创新一大法宝,如董其昌、王文治、刘墉等,当代小楷书家用墨则喜好浓淡枯润之变化,一方面通过墨中水分的增减丰富墨色变化,一方面是用笔的节奏变化而自然表现出来的,轻则墨淡,重则黑浓,疾则墨枯,徐则墨丰,这些细微的变化大大丰富了小楷的艺术表现力。
    
四是文墨俱佳的优良书法传统有望得到延续。古代书家大多以自作诗词为题材,相得益彰,对于深化欣赏者对书法作品的审美。由于古典诗词形式在当代的示微,擅长诗词创作的书家已然不多,倒是长于散文创作的书法家屡见不鲜,如朱以撒、刘长春、韦斯琴等等。由于散文字数较多,难以适应大字书法的创作,所以用自作散文进行书法创作的书家倒还少见,值得注意的是安徽青年书家韦斯琴积极探索散文和书法的创作结合,充分发挥了小楷适合多字数创作的优势,书风清新俊朗,淡雅之气,扑人眉宇,与文风如出一辄,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艺术道路。这是对传统书法文墨合一的现代延续,相信今后会有更多的小楷书家进行类似的艺术尝试。
    
最后,在学习途径的选择上,古人以为应该从大楷入手,蒋和《书法正宗》中说:初学先宜大字,勿遽作小楷,从小楷入手者,以后作书皆无骨力,盖小楷之妙,笔笔要有意有力,一时岂能遽到,故宜先从径寸以外之字尽力送足,使笔笔比有准绳,乃可以次收小。当代书家一改过去单纯先习从大楷后学小楷的传统思路,先学篆、学隶而后写小楷者有之,先学行书后写小楷者有之,先习硬笔楷书后转攻毛笔小楷者有之,至于走哪条路算是捷径,那实在是因人而异。即使在对古人小楷的学习中,也一改以往一味拟之贵似的思维惯性,开始注重不似的成分,表现出学习过程中对自我的发现和肯定,珍视创造性因素的发挥,珍视个性的显现,但其中也显露出作者功力不足的现象,令人堪忧。

    功底的扎实、对形式的敏锐把握对小楷创作起着前提的作用,而书法家心态的把握则是创作一件好作品的重要因素。
    
由于当代书法活动中的竞技特点使书法家在面对书展而准备的作品之前,不可能以一种志气平和的创作心态对之,功利心理上升到主导地位,由素质型创作向应试型创作心理转换。为了掩盖自身功力的不足,急于以最短的时间出最高成效,或徒靠外在形式取悦于人,或求学访友,奔走四方,其心至诚,其意至切,让人着实感动。但所有的这一切都在使自己逐渐远离书法的本真,在创作过程中形成一种不可沟通的心理戒备。
    
书法创作的过程是书法家心理曲线的呈示,风格清新文雅的作品是作者心态平和的展示,风格激荡跳跃的作品则体现作者内心强烈的表现欲。最终完成的作品就是个人心性的坦露。书法家创作心态的重要性早已为古人所重视,《书谱序》提出五乖同萃,思遏手蒙;五合交臻,神融笔畅。没有心平气正的心理基调难以通达艺术的高峰。现代社会改变了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等传沿数千年的自然作息节奏,生活的压力、情绪的烦躁,在创作中,外物在无时不刻地以各种方式影响着创作主体,创作者往往及早地将情绪诉注笔墨,急躁、狂热的情绪是作者无法通往更高艺术境地的深层心理障碍。
    
习小楷最要紧的是一个静字,致虚守静被道家创始人老子第一次提出,而刘勰则运用在文艺创作上并推广而深化,提出了审美虚静说:是以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瀹五藏,澡雪精神:积学以储宝,酌理以富才,研阅以穷照,驯致以绎辞;然后使玄解之宰,寻声律而定墨;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此盖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文心雕龙神思》)刘勰认为虚静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是文艺创作过程中最为关键和重要的环节,它是艺术创作前唤起想象的起跑线,更是贯穿着艺术创作中审美感知的心态变化的全部流程。如果在创作中,艺术家不能处于虚静的状态,则会出现关键将塞,神有遁心(刘勰《文心雕龙神思》),而虚静的方法则是疏瀹五藏,澡雪精神。集中注意力,专于一境,清洗主观上的杂念、陈见,使审美主体处于宁静清空的状态。显然,这是艺术创作中的一种最佳心理态势。周星莲《临池管见》说:作书能养气,亦能助气。静坐作楷法数十字或数百字,便觉矜躁俱平。独居一室,不闻窗外之事,把笔濡墨,临上几行《黄庭经》,回味逸少笼鹅而归的喜悦;摹写几行《洛神赋》,涵咏大令虚和简静、灵秀流美之韵致。不觉窗外花开花落,天上云卷云舒,陶养性情,解脱烦闷,使自己的身心得到极大的解放。从书法艺术的创作心理上来看,当一个书家获得真正的创作自由时,他完全摆脱了创作动机上的功利和创作上刻意于佳的心理负累,技法运用熟练似庖丁解牛,自身的审美性灵得到充分的抒发。从必然走向自由,由有意走向无意的境界。

    中国的改革开放,促进了经济的发展和思想的解放。随着中国文化的多元化格局的确立,审美的多元化成为必然,各种书法流派、风格纷呈而起。中国书法是最具群众性和普及性的艺术,它既是传统的,又是当代的。当今传播媒体的发达,为书家们博采众长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今天我们研究当代小楷的艺术创作和心理状态,目的也在于总结经验得失,方能推陈出新,从而创作出富有时代精神的不朽作品。
    
纵观我国小楷艺术的发展史,每一时期书家辈出,风格各异,从而体现出不同特点的时代风貌,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国书法艺术的发展史,实际上就是一部创新史,面对丰富的传统遗产,只有以包容万有的心胸树立纵向和横向结合的艺术理念,以一种开放性的心态来对待丰富的传统遗存。在汲取古代优秀传统的同时,对当代文化艺术发展现状的关注也尤为重要。在当代开放性的社会发展系统里,任何一个企图封闭自足的想法,都是无缘于当代社会发展的际遇,都有被边缘化的危险。当前,从书斋文化里走出来的传统书法艺术遭遇了史无前例的变革,正是在这场变革中,传统的书法艺术获得了新生,从古代文人的孤芳自赏走向了现代艺术家更为广阔的情感诉求,书法艺术给予现代人的精神渴求和视觉愉悦远远超过了历史上的任何时期,小楷书法艺术也将在当代焕发出更加令人振奋的精神。

      (文章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