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家的敬畏之心

发布日期:2014-08-06

东晋王孝伯说过一句有味的话:“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该句话听不听得,要看什么人。公务员若尊此语,必祸天下。平头百姓,尤其有书画癖、棋琴癖而兼烟酒癖的人,可得天然。我有一年至花甲的朋友,名王治洪,不仅与这位东晋古人同宗,且与这人说的这话同流。


治洪小时候随外婆在长沙北山长大,几被饿死。为纪念这段饥馑岁月,晚年自号“北山居士”。我原来不晓得这号由来,觉得缺个性,而他是个个性突兀的人,曾建议他换个号,如髡残、离垢居士、花之寺僧这些,被拒。后来才晓得有这样一段患难祖孙情,怪不得他终生忘不了长沙北山。


治洪如今居惠州西湖边高八层的紫云阁顶上。楼顶被他经营得像世外桃源。一头是两层居室,另一头是书房。两者之间有花园,池塘里龟眠鱼戏,草坪中嘉树好花。三株从广西移来的高大桂花树,四季馥郁。更有茶甘饭软,女唤妻呼。入夜独坐,遥望西湖灯火,仿佛竹林中人物。


作画写字的地方在四楼,白天就在这里。他独自盘桓画室中,或揽卷,或援笔。酒后吟哦,声悠韵远;醉中泼墨,草懒花狂。山水胎骨峻傲,花草面目清新。无论字画,眼明手辣。落笔如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锋锐势不可当。这样的时候,没有今人,没有古人,没有未来,没有过去。以浓墨现精神,以焦墨出机杼,勾皴烘染,醒醉由他。平日少有电话,不乐应酬。若遇年节,把手机关了,避过吉祥如意俗套。


山川人物被埋没的多,治洪是自己埋没自己。他有足够能力学同行流行做法,宣传自己一番。他不做,说:“累。”朋友出资邀他去国外办画展,他不去,说:“怕累。”有师友助他于京都省会张扬,他笑笑说∶“那不也累吗?”逃世不难,逃名鲜有人做得到。治洪并非刻意,秉性疏旷,自然天成这样子。



少不得酒,独钟茅台,专辟一室为酒库。广州南方医院判他只剩半个肾,不宜酒。他连夜出院返家,饮酒作画。举目没有可与同醉的人,这是他犯愁的事。


并不从来如此。朝晖晚照气象殊异,年轻年老判若两人。青年时的王治洪,剑眉凤眼八字路,斜眼看世界。一文不名,挎一个画架云游四方,走到哪里吃到哪里。湖南的著名老画家贺安成先生对我说过:“王治洪横狂,不得了。他在株洲石峰公园时期,领导拿他煮不熟,咬不烂,脑壳痛。他住石峰山顶一间废弃的屋子里,不穿衣不穿裤,条胯灵光一身。拿一块白布挖个洞,挂在身上。腰间系根草绳,前写一‘悟’字,后书一‘禅’字。乃书画界一奇人。”


虽说青年王治洪狂狷不羁,是个有驰驱豪杰之心的桀骜年少,但他自少于字于画深怀敬畏之心。敬重前辈,敬重古人。习字习画寝食皆忘,不欲以小聪明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