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歌·六间房:江南心性回归 作家书画潮兴起?

发布日期:2014-05-24

    五月杭州,苏州作家荆歌办了一场书画展。这画展的余波,至今在我心里回旋。这个展是“江南兰亭绘”的开幕大戏,主办方负责人说,这样的文人雅集还将陆续办下去。展示当代作家文人书画,是“江南兰亭会”的主旨,也因此带出一个信息,当代新一轮的作家文人书画潮,已经开启。当年,电脑兴起的时候,很多作家进行了一场换笔,到今天,他们中的许多位,又欣欣然拿起了毛笔。在宣纸画布上挥毫泼墨,这一次的文人书画效应,更通过微博,蔓延到大江南北。在自己的微博做作品展,开小型作品拍卖会,这个风,当是从荆歌起。紧随其后的有海南《天涯》杂志的赵瑜、江西的作家程维、浙江的诗人马叙,北京的小说家林白……对同行的字或画,朋友圈的一般都点赞,但也很可能,会有书法界的人杀将过来褒贬两句。但总的来说,这场文人书画的微博互动,已经起了连锁反应。

 


    写作的人为什么重新拾起毛笔?这是一个有意思的问题。我不敢轻言这是一种传统文化的回归,但至少从荆歌的画展,感觉到一些安放自己的意味,于是对这个话题的采访,首先是从荆歌开始。

         荆歌:六间房里,是江南文人的生活方式

    一、江南心性:生活就是艺术,艺术就是生活

    荆歌的书画展取名为“荆歌?六间房”,它果真占据了江南文学会馆的六间房。江南文学会馆是座民国留下的二层老别墅,临着西湖,中间还有一处院落。沿青石台阶而上,头顶是几棵古树。人只要到了那里,都会感叹,文人的书画展,就该选在这里。开幕式那天,是杭州阴雨后的第一个放晴天,香樟树的香味弥漫了整个院落。嘉宾发言,风一起,便有花儿从树上屋檐下扑簌簌飞落。这个场景我现在回忆,也仿佛是荆歌作品展的一部分。永和九年的那场文人雅集,王羲之做兰亭叙,所谓的“群贤毕至,少长咸集”之盛况,芳华已不可追,但置身荆歌的六间房,似乎又能理解,文人书画其实不单单是一件件件作品,从六间房敞开的窗户望过去,窗外是摇曳的树枝,前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那些书画作品和这一切都像有着呼应。作家圈的朋友有的没来,但寄来了自己的诗画。但在我眼里,这些都不及荆歌与他那些玩竹刻、玩扇子的朋友之间默契。六间房里,有一件是竹制的如意,他写的字,朋友安之完成的竹刻。荆歌还有些作品是扇面,我常不知,他对于扇子的选择,会不会有玩扇的那位朋友的建议。总之,进入荆歌的六间房,更像是进到了他和朋友的场,他们诗酒唱和、品香玩古,书画其实是这些心性的自然流露,画面上的一花、一石、一枚小佛像,个个都那么小,却小有情趣,安静又安然,直让人伫足流连。

    所谓“艺术就是生活,生活就是艺术。”这或许就是荆歌常挂在嘴边的那个词:江南心性。他对这个展很满意,还因为有一些朋友悄悄地来了,又悄悄地离开,只拍下一些照片在微信上。还有一些朋友专程过来,就为了让他看他们合作的作品。《有竹不俗》原本是荆歌画的系列作品,上海的艺评家庄艺岭拍下后,在上面添了一些小虫子。什么画上该添,什么画上添会显得画蛇添足,都经过了考量,但这一来一往,便是“文人之间的唱和”。所有这一切细节,荆歌都用温暖来形容,这个画展,的确像他期望的那样,有别于一般意义上的书画展,既是江南心性的表达,同时也成为自古以来,江南文人生活的再现。

         二、书人相应

    喜悦与会心,会在点线之间流露出来

 

 

    荆歌生于苏州,一个诞生了吴门画派的地方。作为60后作家,他也曾有一段远离苏州文人式的生活。疯狂的醉心于文学创作,那阶段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一直持续到九十年代后。八十年代是文学的流金岁月,毫不奇怪每一个文青都是这样热血奔涌,后来,荆歌就感到他的文学热情在衰退。或许还有一点,是苏州悠久的文人传统在他身上起了作用,一下子发现身边的朋友圈,文学之外的多了起来。他们为他打开了文学之外的世界,于是他发现,可玩的东西越来越多。画展期间,荆歌变戏法似的拿出个竹刻的茶则,一会儿又掏出一只养了许久的蝈蝈。他这时的表现真是接近于孩子。上海的评论家吴亮开玩笑说,以前提醒荆歌不要玩物丧志,但现在发现错了,因为其实不知道他的志是什么。但如果你看他写给朋友安之的艺评《总有竹响如诵经》,又会知道,玩如果也投入也认真,就会心有所托。再往深地追究,还能探测出一颗敏感的心,如何以柔软化解现实的坚硬。

    荆歌身形高大,这一点很不像苏州文人。他的名字听来也有金石之声,而我一不小心还念成荆轲。想到这个古代人物,无来由地会想到陶渊明的诗: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但是,荆歌毕竟还不是荆轲。他的六间房里,最引人注目的书法作品其实是佛经、弘一的偈语、周作人的诗。“前世出家今在家,不将袍子换袈裟。街头终日听谈鬼,窗下通年学画蛇。老去无端玩骨董,闲来随分种胡麻。旁人若问其中意,且到寒斋吃苦茶。”荆歌说,知堂(周作人)的这首自寿诗,年轻时就背得滚瓜烂熟,今天再写,活脱脱就是在写自己。你看,玩玩古董、喝喝茶,这不也就是我现在的状态吗?荆歌承认,他的本性还是软弱的。外界的信息时时会很深地刺激到他的内心,有痛苦有愤怒,但不会去战斗。移情于书画古玩,也是一种选择,“这些事不高尚,但也不堕落,至少可以让自己每天睁开眼有事做。”

    看到传统,会油然而生亲切,不会像鲁迅那样,在里面只看到“吃人”。荆歌认为自己的心性近知堂,而非鲁迅。说到知堂,“他吸引我的地方在于,他的身上正好显现出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交界处的那种场。一种东西方文化、中外文化撞击时的文化现象,特别值得玩味。虽然他的文字也很散淡,但并不是传统旧文人的酸腐与保守,和以前的传统有所不同。”

    再说到弘一,“他的书法,以及对佛教的播扬,为什么会产生这么大的影响,我觉得是他本身的丰富性。内心的丰富、思想的丰富,这是他同时代,即使是浮在冰山上的人身上所看不到的。这样的人既是我们思想的资源,也是我们心灵的支撑。是隔空的师友,也是多少能在其中照到一些影子的人。”

    书法到底会给人生命带来什么?荆歌的体会是,每次不管写什么,都会看到不同。“《心经》我不知写了几百遍了,但是笔画之间的顾盼、快慢与节奏,都像是当时心情的写照。甚至抄到某一句话时突然感到的喜悦,或者会心,都会在笔墨点线中流露出来。”书法的随兴变化也让他喜欢,因此就不喜欢那类“专业”书家,“他们容易变成流水作业,作品看着就像印刷一样。”  

          三、文人书画与专业书画

    “只要想进入这一行,首先得做个明白人”

 

 

    说到文人书画,荆歌一直认为是个伪概念。“中国自古以来,哪一个书法作品不是文人书法?书法本来就是心性的表达,是文人的心电图,抒发性情、和朋友往来唱和用的。它的核心是文化。离开文化,离开闲雅的审美,很多的作为就和书法扯不到一块去。”

    但现在,俨然又存在着专业书画家与文人书画的分野,而且,两个山头互相瞧不起。荆歌晒自己的字在微博上,也有专业的书法家在下面起争议。但荆歌不在意:“我知道他们认为的好字是什么样,就像我知道很多人对练字的标准。如果一起临帖,我想我是不输于他们的。但我不会照着他们希望的来。”“很多专业书法家的字,你问他们为什么这样画这样写,无非只有一个理由:学别人呗。他们不懂得,笔墨是手的延伸,是心灵的使者。”

    同样,他对当今的某些书法现状也很不满。“你不要看有那么多人在写书法,中小学生也有书法考级,连苏州的公交车站都挂着小学生的书法,好像书法多么繁荣,但很多的做法,其实都是对书法的伤害。首先它就不该是一门群众运动。林语堂说,书法是所有中国式审美的根源。但我们的书法教学上,经常能看到,有些老师是这么教的,她要求学生,练贴练到最后,要和那个原帖对着光去照都丝毫不差。这都变成复印机了,还叫书法吗?”

    不过,文人有才情有文化底蕴,就一定能写出好字好画吗?这个问题他也存疑。就像他同样不认为,现在的文人书画,已经构成一个现象。“我看一些文人的字,经常不知道他们身上出了什么问题,人那么有才华,字写出来却黯然无光。”他认为,在书画方面,作家还是不要太倚附才情。“你既然要入这个行当,对它就该有了解,就像要弹好钢琴,练习曲还是要弹的。这不是让你在弹练习曲中死掉,而是让你在练习曲中飞起来。你千万不能说,我直接就飞了。起码的功课要做。现在的作家圈,这个功课做得还太少。拿起来就写,也自信能写出神来之笔。”“我想那些职业书法家可能看不懂我的这种字,但一定是看不起这类人写的字。没有法度也没有才情。完全是乱写一气。”荆歌为这样的文人书画作品觉得遗憾。当然,也有他真心推崇的。比如老贾。“他身上的气很足,这没办法。他能把自己的才情体现在字上,而且完成度很高。”另一个人现在迟迟不拿出自己的字,他都替他着急,比如叶兆言。“对那些传统书法了解很少的人,我的建议是先别忙着提笔就写,先了解。但对那些对传统书法知之很深,还在那里战战兢兢的,我就要建议他放开一些。叶兆言看到的东西已经很够很够了,他真是不要再临了,随性地写,一定会非常好。再看,人就拿不起笔了。”他说自己就是,买了一套《宋画全集》,翻了一半就不敢往下看。太有压力了。

    毕飞宇为荆歌的书画展写序,羡慕他有个从小就逼他写字的老爸。但荆歌却说:如果当年环境好一点,如果父亲再高明一些,就应该让我多读书,而不是多临帖。“临多了书法上有一个术语是结壳。一旦结壳,想要出来就难了。”所以,荆歌认为,书法上面,不一定是临得多就一定好,但一定要阅尽人间春色。他的说法是:“看得多了解得多,你才能做一个明白人。明白了之后该傻就傻,该明白的继续明白,但不能一上来就傻。”

    喜欢荆歌的字的人,都说他的字没有火气,傻傻的、笨笨的笔墨里透出些稚拙与天真。但他自认:这是明白之后的傻。规避那种龙飞凤舞、张扬的字,甚至不写柳体与颜体。当被人问到你的字到底好在哪里,他喜欢拿抒情散文做比喻,“莫言写母亲,大家感动得一塌糊涂。但他写得疯掉了的文字了,到今天也有很多人不明白。但我们是明白的。”

    他还喜欢拿朱新建的存在,证明他的明白。“现在大家都觉得他的画好,但是以前可是有很多人认为他画得一塌糊涂,他们不知道,朱新建可是走过了千山万水。你要跟他比传统的水墨画,或者西方的油画、素描,他一点不会比别人差。他实在是曾经沧海后才返璞归真的。我当年就力挺朱新建,还花钱买他的画。苏州有位画家对我说,这个你也能画呀。我很认真地对他说:我要能画出朱新建这样的画,我做梦都会笑醒。你看,现在认识他价值的人越来越多了。”

 

本文来源:北京晚报-北晚新视觉网  记者:孙小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