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爨宝子碑》艺术特色蠡测

发布日期:2014-02-12

    

    《爨宝子碑》又称《晋故振威将军建宁太守爨宝子之墓》,正书,碑文13 行,每行30 字。与《爨龙颜碑》并称为“二爨”,因此碑高、宽都小于《爨龙颜碑》,又有“小爨”之称。此碑成于405 年,它的发现始末历经坎坷。对那“似隶非隶,似楷非楷,奇模怪样”的书体,书法史上称之为“上溯篆分之流,下开隋唐之径”。那么这块不可多得的名碑到底“奇”在哪又“怪”在哪?我通过十多年对《爨宝子碑》的研习,略做一些梳理和分析。

    一、结体———凝重丰满,奇姿百出《爨宝子碑》是在云南一个叫杨旗田村的地方,埋藏了一千多年之后,即乾隆四十三年(1778 年),被当地农民耕地时掘得作为压豆腐的“石板”,历时70余年后,直至1852 年,从江宁远道而来的知府邓尔恒意外发现识得,并置于曲靖府武侯祠。1927 年新军阀混战,此碑被寒士张士元保护,免遭厄运,后置曲靖第一中学内,成为久负盛名的“南碑瑰宝”。1961年3 月,此碑被国务院列为全国首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清汪鋆《十二砚斋金石过眼录》评此碑曰:“碑书朴拙,古气盎然。”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中则称此碑“朴厚古茂,奇姿百出,与魏碑之《灵庙》《鞠彦云》皆在楷隶之间,可以考见变体源流”。名士李根源说此碑“下毛刚健如铁,姿媚如神女”。清代以来还有李瑞清、陈宝琛、吴昌硕、沈曾植、郑孝胥、王世镗、郑诵先等大家对此碑备加珍爱,潜心研究,成为学习的典范。欧阳中石在《中国名碑珍帖习赏》中誉此碑“为目前所见由隶书过渡到楷书之典型实物”。仔细端详《爨宝子碑》原碑全貌,又赏读了郑孝胥、梁启超、吴宜常、庄温宽、李葆恂、杨守敬、葛成修、金蓉镜等的题记及姚伯昂旧藏完整的《晋故振威将军建宁太守爨府君之墓碑》拓片,我感慨万端。首先,那些方形块状的结字神采威严,气派雄强:左右结合的字多取纵势,陡峭峻拔,如“情”“弱”“耀”“绪”等字;上下组合的字,犹如山峰林立,自然生动,如“集”“秀”“鸾”“素”等字;而一些独体字则敛多纵少,蓄力内藏,显得精神饱满,如“子”“束”“才”“与”等字。

    其次,那些异形块状的字天真烂漫,妙趣横生:如“崩”字上正下倾,稚拙天趣,活泼可爱;“姿”字上大下小,动静结合,险象环生。而一些出乎意料的大疏或大密的上下结构的字,如“响”“驾”“翦”“岳”“馨”等字,简直把“疏处可以走马,密处不使透风”的理论演绎到了最佳状态,产生了自然奇险的审美效果。而在此碑中删繁就简的结体特色亦非常鲜明,如“阴”字省略笔画,“无”和“道”字大胆借用,融入了行草书的结构,体现出灵动犷野的风貌。金学智在《中国书法美学》一书中以妍为参照,将“拙朴”“怪奇”“险峭”“高古”等特征归集在“丑的美学”范畴。沃兴华在《论妍和丑》一文中运用对比的方法,详细论述了“碑学属于崇高,属于丑”的意义,《爨宝子碑》正是这种不符合“寓杂多于统一”的正常和谐律,“多少有点出格”(桑塔纳耶语),成为“美的倒错”,受到历代学者的关注。

    二、用笔———圭角峻利,斩钉截铁与《爨宝子碑》时间相隔50 年的《爨龙颜碑》(刻于刘宋大明二年,即458 年),关于其风格,陈振濂先生在《品味经典》中有论述:“‘二爨’碑的共同特征是结构方正近于古拙,并无唐楷那种理性的、无懈可击的空间计算;至于用笔仍带有隶味,线条内钩而向中心裹拢,是一种外宽内紧的体式,这种稚态毕现、仰头应尾的笔道完全是一种活泼的、有生命力的表现。”

纵观《爨宝子碑》文字中横、竖、撇、捺、点、折的用笔构成,我深深感受到了陈振濂先生的评介之准。先看横画,其长横起笔如斩刀头,运笔全力以赴,收笔蓄住笔势,挑起的角度极小,力显陡峭,如“军”“乐”“集”“莫”等字;其短横起收笔多用方笔,有魏碑楷书之趣,但更灵动,时有倾斜。尤其是多个横画平行排列,每每角出,抑扬顿挫,极富韵律感,如“讳”“春”“辞”“邺”等字。竖画在《爨宝子碑》中亦很有特色。独体字中的竖顶天立地,左右结构中的竖末端呈弯钩状,短竖起笔重、收笔轻,由点转化的竖夸张,由撇变来的竖多保留汉隶遗韵,这些在“伟”“挺”“高”“中”“令”“紫”“来”“肃”“仪”等字中表现尤为突出。撇和捺的运笔方法,总体是既有隶书的笔意又有楷书的用笔,熟练

自然,舒展而富有动感。有些笔画如竖撇,又具有篆书余韵,笔画圆浑,遒劲有力,如“呼”字的竖钩。短撇在《爨宝子碑》中运用得相当灵活,可谓形态各异,变化无穷,有的轻描淡写,有的浓墨重彩,有的端庄华丽,有的厚重果断,如“才”“秋”“凌”“保”“良”“浪”“庶”“矣”等字。

而值得关注的是点在《爨宝子碑》中运用得相当精彩。纵观全碑,“府”“少”“秀”“永”“朝”“芳”“沧”“方”“放”“想”“江”“湖”“林”等字,平点、斜点、竖点、水旁点、长点、短点,大小不一,向背各殊,圭角奇出,异彩纷呈,充分展现出《爨宝子碑》斩钉截铁的艺术风貌,让人观后激情荡漾、感动不已。蒋骥在《续书法论》中说:“篇幅以章法为先。运实为先,实处俱灵;以虚为实,断处俱续。观古人书,字外有笔、有势、有意、有力,此章法之妙也。”《爨宝子碑》正当此论。

    三、文辞———古朴典雅,音韵铿锵欣赏一件优秀的碑石书法,除结体、用笔外,文辞的艺术性也不能忽视。平时我们倡导读帖,实际上阅读文辞过程中产生的愉悦往往能进一步激发人们的创作灵感。从《爨宝子碑》碑文可知,生活在东晋时代的爨宝子,出生于曾称霸宁州几百年的大姓爨氏家族,自幼聪慧,抱负远大,为人通达开朗,宽厚仁爱,德行高尚,赢得了百姓的称赞。他19 岁时即“弱冠称仁”,就任“建宁太守”,同时做了“振威将军”,安抚教化百姓。然而没有想到,他才23 岁就因病死在任上,百姓和僚属们无不哀叹悲痛,情愿自己死一百次来换取他的生命。人们接二连三前来悼唁,祈祷他的美德传播四方,愿他永远活在人们心中,因而就有了如下脍炙人口的赞颂之词:“山岳吐精,海诞陼光。穆穆君侯,震响锵锵。弱冠称仁,咏歌朝乡。在阴嘉和,处渊流芳。宫宇数仞,循得其墙。馨随风烈,耀与云扬。鸿渐羽仪,龙腾凤翔。矫翮凌霄,将宾乎王。鸣鸾紫闼,濯缨沧浪。庶民子来,挚维同响。周遵绊马,曷能赦放。位才之绪,遂居本邦。志邺方熙,道隆黄裳。当保南岳,不骞不崩。享年不永,一匮始倡。如何不吊,歼我贞良。回枪圣姿,影命不长。自非金石,荣枯有常。幽潜玄穹,携手颜张。至人无想,江湖相忘。于穆不已,肃雍显相。永惟平素,感恸忾慷。林宗没矣,令名遐彰。爰铭斯诔,庶存甘棠。”

这是一篇骈散结合、平正通达的韵文,既有西南文学独有的粗野劲直之气,又带有魏晋文章的流风余韵,文中运用的大量典故皆出自于《子》《史》《庄》《骚》,极富艺术表现力。多年来我在强化默临的同时,特别注意到了读碑的重要。2008 年秋,我第五次购买了《爨宝子碑》帖,这次的范本是文物出版社最新的版本。我根据释文先进行了断句,然后反复朗读,感受“鸿渐羽仪,龙腾凤翔”“鸣鸾紫闼,濯缨沧浪”等文辞的美意,词句朗朗上口,使我对此碑又有了新的理解。以前人们都说此碑的字“奇模怪样”的,我也感觉有点意思,因而就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它。现在体会到这个“怪”,正是此碑不同于其他碑的地方,是其艺术个性的内在体现,是破传统而出新的成功尝试。

    几乎在同一时期立于河南登封的《中岳嵩高灵庙碑》(456年),古拗奇肆;立于陕西耀县药王山上的《魏文朗佛道教造像碑》(424 年),倔强率真。尽管它们都是从汉隶到唐楷过渡时期的碑刻,但是《爨宝子碑》的文字似乎更具鲜明的艺术特色,说它长枪大戟,韵如铁铸,笔触中夹杂着刀刻斧痕;说它大巧若拙,意趣盎然,线条里流动着竹林清风;说它古朴文雅,神采飞扬,词句里闪耀着生命火花,都不为过,这些从“伟”“帛”“庭”“永”“海”“宾”“沧”“裳”“雍”等的字里行间中,可窥得一斑。因此,对于《爨宝子碑》的学习和鉴赏,不仅要通过对其结体、用笔的临习和体会,而且要对文辞佳句揣摩和研读,这样必将使你的书法创作达到一个新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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