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水画的肇兴看写意的机制

发布日期:2014-01-30

    中国画写意精神的形成相当早,至少在“六法”出现的时代就已见端倪。它不同于西方的传统写实绘画,始终把形似放在第一位。“六法”(气韵生动、骨法用笔、应物象形、随类赋彩、经营位置、传移模写)把“应物象形”放在了第三位,而骨法用笔被置于第二位。笔者做过考证,这一排序乃书法精神影响的产物。此后历经一千五百余年,它一直被视为国画的评价标准体系。确切地讲,它其实就是一个写意的体系与机制。

    写意的精神源头可以追溯到老庄,后来又加入了禅宗;但是将写意落到实处的是书法,书法始终与中国画的写意精神相表里。而书法的造型基础(汉字)为易理,它构成书法的深层结构与国画的深层结构。也就是说,中国画的写意机制是由“六法”(表层结构)和《易》象的构成机制(深层结构)两重结构组成的。作为中国绘画的大宗,山水画对书法和易理体现得最为突出。

    山水画独立于南朝晋宋之际。由于诞生于文人的腕下,它一产生就萌发了写意和抽象意识,并与《易》和书法(包括书法的载体———汉字)发生了联系。这在早期的两篇山水画论———宗炳(375原443)的《画山水序》和王微(415原453)的《叙画》中都有着明确的反映。王微《叙画》曰:“图画非止艺行,成当与《易》象同体。而工篆隶者,自以书巧为高;欲其并辩藻绘,覈(核)其攸同。夫言绘画者,竟求容势而已。且古人之作画也,非以案城域,辩方州,标镇阜,划浸流。本乎形者融灵;而动变者,心也。灵之所见,故所托不动;目有所极,故所见不周。于是乎以一管之笔,拟太虚之体;以判躯之状,画寸眸之明。”他所指出的图画与《易》象同体的关系,明显渊源于东汉许慎。许慎(30原124)在《说文解字》中曰:“古者庖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视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易》八卦,以垂宪象。及神农氏结绳为治而统其事,庶业其繁,饰伪萌生。黄帝之史仓颉见鸟兽蹄迒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造书契。百工以乂,万品以察,盖取诸夬。”当代学者认为,“八卦开汉字构形之先河。从构形方略来说,八卦正是人对天地万物之象的一个主要概括。

    所以许慎认为后世所造之书契是出于八卦的启示(“盖取诸夬”)”。《说文解字·序》解释文字的定义说:“仓颉之初作书也,盖依类象形,故谓之文。其后形声相益,即谓之字。文者,物象之本;字者,言孳乳而浸多也;著于竹帛谓之书。书者,如也。”正如宗白华所阐发的那样:“书的任务就是‘如’,写出来的字要‘如’我们心中对于物象的把握和理解。……而这个被把握到的‘文’同时又反映着人对它们的情感反应,这种‘因情生文,因文见情’的字就升华到艺术境界,具有艺术价值而成为美学的对象了。”

    自许慎以来,文字起源于八卦是一个一以贯之的观念。“《周易·系辞下传》曰:‘古者庖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视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画八卦与造汉字关系十分密切。钱穆根据《易纬·乾凿度》指出‘ ’为古文‘天’字,‘ ’为古‘地’字,‘ ’为古‘风’字,‘ ’为古‘山’字,‘ ’为古‘水’字,‘ ’为古‘火’字、‘ ’为古‘雷’字,均为象形字。又说:‘因而重之,犹如文字之有会意。引而伸之,犹如文之有假借。’”(洪迪《字思维是基于字象的诗性思维》)所谓“重之”,也就是像“会意”字那样以象形字进行组合。既然《易》象产生于象形,并以会意和假借的方法衍生出六十四卦,那么王微把绘画提高到“与《易》象相当的位置”,也即是出于绘画向汉字和书法看齐的目的。在某种意义上说,这是绘画象形、会意(构成)和假借意识的萌芽。

    如果绘画(山水画)沿着“《易》象”的方式发展,那么它必然走向象形、指事,乃至会意、假借。北宋出现“米氏云山”,直至清代山水画的演变即为明证。这在黄宾虹的山水中达到了集大成———他完全按照“六书”的原则来组织画面。

    王微“覈(核)其攸同”的目的即在于将绘画与书法相提并论。绘画不是“案城域,辩方州,标镇阜,划浸流”的地图,它同样可以表现“物象之本”,而且也可以“形者融灵”,像书法那样表现主体的情感———这已然是写意(“抒写心意”)的主张了。诚如宗白华先生所说:“在这段话里,王微根本反对绘画是写实和实用的。”

    那么如何写意?“夫言绘画者,竟求容势而已。”王微这篇论文谈书法和绘画的关系,主要就“势”上立论。薛永年先生指出,六朝以前书法重“势”。虽然卫夫人强调“每为一字,各象其形”,但种种象形的描述均不是象形字式的对物象的再现,而是突显物象的“势”———瞬间的动势,动势转化为笔势。换言之,它抽取的是事物的“势”,这是书体成熟后,书法对自然的主要象形———提炼(抽象)方式。受此影响,王微将“势”提高到绘画本体的高度。王微提出“画势”说,认为绘画艺术的根本就是求“势”。王微从“势”入手,谈绘画质的规定性。他的思路由两方面展开:一是和传统认识标举的画为形学的观点拉开距离。王微认为,绘画离不开“形”,但仅仅有“形”不能称为绘画,绘画和地理图之类的象迥然不同,其本质差异就在“势”上。为了表现“势”,绘画需要“融灵”———融进画家独持的情感,表现画家真实的感受。“望秋云,神飞扬;临春风,思浩荡”———画家为外在对象所感动,将感动的心情融入笔下绘画中,这样才能感发鉴赏者。

    二是就绘画的笔法来谈“势”。因为“目有所极,故所见不周”,人的视觉终究受限,所见不多;而绘画要受到画面的限制,更是彩笔难追,“于是乎以一管之笔,拟太虚之体;以判躯之状,画寸眸之明”。这样,通过率略的形式来表达则是必然的出路。绘画必然要以率略的形式来表达,以有形之象出无形之意(太虚之体),以有限之形出无限之形,“画势”正是应此表达需要而产生的。清人沈宗骞《芥舟学画编》谈写意精神,强调“笔略而神全,墨少而意多”,与此如出一辙。写意的追求与写意的手段俱在———无疑,《叙画》可以看作山水画写意意识的成型和抽象意识的萌芽。这与书法和《易》象的影响存在着很大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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