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艺术家都想尽量把自己的作品做得完美，但我认为，完美就是最大的不完美，没有漏洞就是最大的漏洞。为什么有些很成熟的作品不能激发我们的阅读兴趣呢？就是因为它太完美了，没有可以想象的空间了。精彩的部分是由败笔来显现的，如果没有败笔，精彩的部分就削弱了。这就像一个没有缺点的人，他的优点就会凸现不出来。高山与丘壑的对应才有了自然的奇观，否则，我们精神之弦也就没有了弹奏。
我们说一件艺术品的缺陷必须从两个角度来分析：第一，放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中来考量，可能不存在多大缺陷，但是在后人看来它就有缺陷了。因为人在进步、在成熟，审美的眼光也在发生变化，也就是说，不同时代的评判标准会带来对缺陷的不同理解。第二，从人的整体思维和整个生命过程来讲，一部作品的完美只是局部完美。追求局部完美的人通常他的艺术生命会提前死亡，因为他的艺术之路越走越窄，把自己的道路阻塞了。匠人追求的才是局部的完美。
而追求整体完美的人必须在某个阶段要留下局部遗憾。他要在一个很大的世界和空间里去探索、去发展，必须要留下一点空白。因为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如果斤斤于局部完美，就会放慢探索的脚步，等到你的生命力开始衰竭时，你想再探索新的空间、新的可能，已经没有力气了。所以我的第一部作品集体现了我整个上世纪80年代的生命历程和书法探索上的每一个瞬间，而每一个瞬间都保持了它的独立性、创造性。它是很质朴的，同时也是很丰富的。每一个充满创造意义的瞬间加在一起就是一个真实的整体。有的人虽然出了一本很大的作品集，但是只有几幅作品就代表了，其他作品都是一种匠人式的重复。匠人是完全可以重复的，但是对一个艺术家来说，艺术上的重复那是不允许的，艺术家必须要创造，必须要创新。
还有一点，“塑我毁我”其实有一个个人生命力是否强健的问题。有些人根本没有能力来毁灭自己，有些人只能完成一次跳跃，根本不具备“毁我”的力量。我们应该承认个体生命之间的差异。
除了生命力的问题，我觉得有些人是不愿意“毁”。因为他好不容易把自己“塑”起来，好不容易形成自己的风格，并因此得到了一些利益，如果把他已经形成的风格毁掉，重新迈出第二步的话，他就什么也不是了，所得到的利益可能一下子就失去了，所以他舍不得“毁”，没有胆量和勇气去“毁”。
有人曾经问我，在不断的“毁我”的过程中有过会失去一切的担忧吗？我的回答很明确：从来没有。
我也是在艺术探索的实践中一步步形成这种认识的。我曾经在临帖中有过这样的经验：当我面对那些经典作品时，有时感到无能为力，有时还认为自己完蛋了，于是便不顾一切地胡写乱画。奇怪的是，有时很严肃地、一心一意想解决的问题，竟然在不经意间解决了。所以我就想，过于苛求完美有时候反而是一种障碍。（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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