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讲“塑我毁我”

“塑我毁我”是上世纪80年代我的座右铭。实际上“塑我毁我”是塑造真我，一个人不经过“塑”和“毁”的过程，很难发现真实的自我。“塑我”和“毁我”其实是一种辩证关系，塑我者其实也是毁我者，它的主体是同一个人，只有艺术家自己才能把自我塑造起来，也只有艺术家自己才能把自我毁掉。所谓的“塑我毁我”也就是不断创造新我的过程。

和任何一种艺术形式相比，书法是最容易产生惰性和习气的艺术，因为我们有那么浩瀚的传统、那么多经典的作品，所以很容易产生惰性。我们每个人都会写字，每天都在写字，很容易进入不自觉的书写状态，把自己的书写习惯和思维带到作品里来，形成习气。每个人都有这样一个从不自觉到自觉的过程，包括我自己，所以当时提出“塑我毁我”作为自己的座右铭，这句话不是一时的灵感，它是基于对书法的长期实践和理性思考提出来的。

从80年代中期开始，我接触到一些楼兰残纸、敦煌写经等民间书法，我对传统的认识有了很大的转变。首先是对所谓正统的传统产生了怀疑，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花了大量时间对书法传统进行重新梳理。在梳理的过程中我发现一个问题：一方面，我们对传统盲目的崇拜把传统蒙上了高不可攀的光环；另一方面，由于历史和时间的遮蔽，我们对传统的真相并不了解，并且加上很多人为的神话因素。随着对传统的进一步厘清，我开始逐渐意识到，书法家必须确定自己的文化立场和艺术立场，必须要搞清楚我们学习传统的目的是什么、艺术家的职责是什么。如果我们搞不清楚这些基本问题，我们怎么去创造当代的传统呢？

但是很多人都把“塑我毁我”理解为反传统、不要传统。

反传统不是不要传统。没有传统怎么塑造自己呢？如果没有完成“塑我”就不存在“毁我”的问题。如果没有“毁我”的过程，老是重复自己，艺术就死亡了，艺术家的精神就死亡了。但“毁我”不是推倒重来，也不可能推倒重来，在“毁我”的过程中总会保留一些过去的经验，保留那些有用的经验，所以“毁我”是为了在艺术上向前推进一步。那么怎么“毁”、“毁”到什么程度，这就是一个如何把握的问题。既然过去的那个自我是在传统的学习中建立起来的，我必须找到这个根源，必须把已经开始僵化的一些传统书法因素去掉，这就需要有反传统的勇气，需要对传统有清醒的认识，不能盲目地崇拜传统。因为传统太强大了，很容易把一个人的创造力湮没了，必须设法打破传统的禁锢，才可能获得新生。

说到底，“塑我毁我”是艺术家在建立个人精神世界过程中所持的艺术态度，而在这个“塑我毁我”的过程中，艺术家的个体精神不可避免地和时代精神相遇了，这也就是“笔墨当随时代”的意思吧。（14）